江疏影 真实的烟火人生

江疏影忽然觉得，自己对上海好似没那么熟悉了，起码不像小时候那样熟悉。去年有了个难得的机会，拍摄电影《拼桌》，在上海市区取景，恰好又是天气最好的季节。

“有了点主场的意思，这份天然的亲切感，对演员而言非常有吸引力。自在、熟悉，不需要特别去磨合，去适应，反倒因为这种熟悉的氛围，带着人进入到真实的工作状态。”江疏影回忆道。

电影主场景在永嘉路上一家不起眼的饭馆内。永嘉路是上海的小马路，路两旁是标志性的浓密的悬铃木，掩映着老旧的居民楼，还有和居民楼朝夕相处、息息相关的苍蝇馆子。这些深藏不露、物美价廉的地方，拿出手的都是几十年不变的正宗上海味道。

江疏影在石库门长大，最爱市井烟火气，放学回家路上吃的是油墩子、臭豆腐，味道留下的记忆往往比想象的还要深、还要久。这种上海小饭馆，江疏影平时反倒不怎么去，“都是家常菜，我父母平日在家也会烧，就不会特意出去吃”。在戏里接触的食物包括但不限于猪肝饭、三黄鸡、葱油拌面……“葱油拌面，我母亲就经常拌给我吃，父亲总会先把葱在油里煸一下。”拍戏间隙，江疏影跑去马路对过的一家苏州羊肉馆，“从小就很喜欢吃羊肉，父亲经常给我买白切羊肉，蘸着甜面酱吃—也是小时候的味道”。

几年前采访江疏影，她说，平日里在朋友圈最常发的照片之一是父亲烧的一桌子菜，“有鸭汤、红烧肉、蚕豆、米苋、辣椒炒蛋——那是我觉得最好吃的”。母亲常做的一道拌菜，则是从外婆那儿传下来的，还有馄饨，馄饨皮必须自己擀，只要这菜谱做法传下来，味道就不会消失，“中国人用食物将感情拉近，美食总可以把大家联结在一起”。

片名取为“拼桌”，这事儿也就注定只能发生在小馆子里，人多座位少，大家为了那一口美味，只好挤一挤，能吃到一起，又能坐到一起，是怎样的缘分啊！江疏影去到这类小饭馆、小咖啡厅，必定遇上过“拼桌”，她就和同桌的上海阿姨聊上两句闲话：“这里的咖啡有点甜哦，得多加点冰块。”一个人使用普通话和使用方言的时候难免会呈现两种不同的状态，江疏影忍不住感叹，如果长久不说上海话，都变生疏了。平日，江疏影戴个帽子，戴副眼镜，在公园绿地、街头巷尾随性地散步，一起拼桌的人也未必认出了她，其实即便是认出了，也都客客气气相处。

这便是生活。作为演员，怎么离得开真实的烟火人生呢。

“我们可以再来聊聊《夜色正浓》。”江疏影轻巧地将话题引向了更加“声色犬马”的环境。那是三月底刚杀青的电视剧，她在剧中饰演了酒业销售高管赵玫：从促销部小角色一步一步晋升成为销售部副总监，依靠十年打拼，登上人人觊觎的职位。这种白描式的叙述自然比不上江疏影贴着角色生活过一段时间后的切身体验，她在微博上总结赵玫：“她是八面体、亦是九宫格。玲珑得体且敢拼敢闯，棱角分明并干净纯粹。”

为了体验这八面玲珑的女人，江疏影专程跑去上海一家酒类销售公司“上班”，参加周一的晨会，在那个场合就可以看到不同场所销售员迥然各异的状态；她又赴四川参加公司一年一度的VIP活动，感受现场的喧嚣和激情；又去了KTV，想着从酒类促销员身上找些人物细节和故事，“结果还真的用在了一场闪回戏里”。

江疏影很清楚，“演员不能仅凭脑海里的想象，他们必须去生活”。

有人说，这戏全员恶人。江疏影说：“赵玫是复杂。像我们读名著，里面的人物并非绝对的好人或绝对的坏人。我和导演有共识，人物不是扁平化的，有些人觉得她是好人，有些人也可以觉得她是恶人。我对任何人都没有自己的好恶，作为演员，要做的是观察人物，如果她八面玲珑，你就要观察她如何做到了八面玲珑。”赵玫让江疏影突破自己表演的安全边界，“这个人物的时间跨度和变化极大，她称得上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平日里脾气暴躁，但遇到情绪低谷，自我修复的速度又极快”。

如果和《拼桌》里江疏影饰演的张嘉怡放在一起看，简直是两个极端。

张嘉怡是普通、平凡的“滞销书编辑”，江疏影演出时将肤色打深了两个色号，此外几乎不上妆，可以随时随地隐入办公室的格子间。她去北京一家出版社“实习”，参加了选题会，跟同事们一起吃午餐……“我发现每个人办公桌的布置都能很好地体现出办公桌主人的性格。”有一个女孩在办公桌上放了卡比巴拉（KAPIBARA）玩偶，这玩偶的原型是水豚，很像是情绪稳定的打工人，“果然，这女孩说话很慢，平时特别安静，她是那种可以在办公室待得住、坐一整天的人—图书编辑需要大量时间阅读。我将她的特点借鉴过来用到角色身上，张嘉怡桌上也放了一个卡比巴拉”。

江疏影把自己想象成容器：“演员将自己打磨成不同的容器以适应不同风格，《拼桌》是生活流，《夜色正浓》需要戏剧张力，我希望自己都可以适应得很好，可以迅速转变，满足不同导演的要求。当然，人有惯性，会担心这么做或那样演是不是不妥，这时，演员需要非常信任导演，相信他们会帮你把控的。”

每次演出都像“过山车”，每个演员都难免经历一些“破碎时刻”。江疏影不怕破碎，她有足够的韧性、足够的定力，以理性去应对：“以前的我容易否定自己，现在的我绝不会因为一场戏没演好就受影响。表演没达到预期，那就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不断调整。否定自己没有任何帮助，别让自己陷入旋涡。”

江疏影给自己测了好几次MBTI，测出来都是i人，但她在综艺《花儿与少年好友记》里的表现，让人很难不怀疑测试结果的准确性—在老挝，江疏影用刚学会的老挝语单词和当地人搭话；看其他游客需要拍合影，她比划着手势自告奋勇上手操作……江疏影笑自己就是“热心的上海江阿姨”，平日喜欢“多管闲事”。

真正体现i人属性的，是她需要通过独处的方式来补给能量：“跑步、健身、瑜伽、护肤、按摩、遛狗，还有看书。很多导演都提到，书里的描述非常详尽，可以让每个读者有自己的理解；一旦成为影像，形象就会固化，反倒限制了想象。”

江疏影很容易就将时间填满，决定参加真人秀，对喜欢独处的江疏影来说，有过一段适应过程。

“比如旅行，通常是约几个好朋友一起去，综艺让我和不熟悉的朋友产生了联系。”江疏影带着作为一名演员的视角，“这样的生活拓宽了我的视野，我发现，原来还有另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原来可以这样生活，原来可以这样与人打交道……我把这些都吸收过来”。一行人花两三周的时间去往不同的城市，“如果不参加节目，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参加泼水节，我体验到了原本不敢想象，也不会尝试的事”。

在另一档综艺节目《五十公里桃花坞》中，江疏影遇见了王传君。两人的友情从上海戏剧学院读书开始延续了二十年。多年前的一段视频里，两人重回校园，王传君说起读书时对江疏影的印象，用了“平庸”这个词。江疏影主动在节目中cue起，这成了好友间的玩笑话。江疏影当然懂得老同学的意思：“那时候，我以专业第一考入上戏，但我从来没学过表演，他指的是这方面相对‘平庸’，我的功力可能比他们晚熟一些。”

去年，两人有了合作机会，除《五十公里桃花坞》之外，还有电影《拼桌》。在江疏影眼中，比起读大学那会儿，王传君有了太多变化，那是他这些年沉沉浮浮留下的印记，“他的变化就与他的胖瘦、他头发的长度保持着一致。他的（外表）状态代表了他的生活状态和自我状态。”王传君也看得到江疏影的变化，看到她变得越来越自洽，对演戏流露出一种真诚的热爱。就像节目中那个温暖、安静的时刻，两人坐在江边—

江疏影说：“我觉得现在拍戏越来越专注了，我不在意结果，我在意这个过程有没有认真、努力，有没有投入。”

王传君说：“过程是长功的一件事情。我觉得是这样的。”

那一刻，过去和现在同时在眼前。每一次的表演润物细如声，回头，轻舟已过万重山。

摄影/ 胡加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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