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活高手

□舒　庆

织活亦即织毛活，不过在济南老话中，此处的“织”被说成“打”，譬如，“织毛衣”叫“打毛衣”。

妻子是织活高手，这不是我替她吹，所有见过她织毛活的人，都会承认此说。织活在妻子手里，“飞针走线”不是形容词，而是动词，因为她的动作实在太快、太灵巧了。

改革开放之前，人们的生活大都较为清贫，那年月物价水平虽然不高，但人们的工资收入也低啊，成衣毛织品便宜的也要三四十块钱，像我等月人均收入不足二十元的家庭，是舍不得买的。而毛线则比较便宜，贵的也就才十块钱，便宜的只要几块钱，因而那年月人们买成品毛衣的很少，大多数人家都是买毛线，然后给家人织毛衣、毛裤、毛背心、毛线帽等等。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千真万确。据妻子跟我说，她从十几岁就开始织毛活，织成的第一件毛衣，是在十五岁那年，那是她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所以记得很清楚。据妻子的闺蜜说，当时她穿上新毛衣之后，很是兴奋，四处到同学家串门，以此来显摆她有自己织的新毛衣了。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织活就成为她业余时间的主要“功课”，而且越织越熟练，越织越好看，越织花样越多。我和妻子同年同月回城进厂，记得我们进厂最初那几年，工余时间或开会时，她都是毛活不离手。她织活让人眼花缭乱，因而当时较为引人注目，或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心里就对她生出些情愫。

由于妻子织得又快又好，成品又合体又漂亮，因而让很多人心生羡慕，他们有心想请她帮忙，可绝大多数人又都张不开口，因为这织毛活实在是太费工夫了。即便是动作麻利的人，织一件毛活，也得一两个月。妻子虽然织得快，但也得半月二十天，所以即便是她较好的朋友也难以开口相求。

在我的记忆里，我和她结识之后，她只为两个“外”人织过毛衣。一位是她师傅，一位是我师傅。她的师傅姓董，当年四十多岁，妻子跟着她学徒，她便无所谓好意思不好意思了，就让妻子帮她老公织件毛衣。妻子实在不好拒绝，所以只好勉为其难。我的师傅姓邱，当年我曾跟着他学徒半年多，由于比我大不了几岁，因而后来我们成为亦师亦友的好朋友。当年他给我们家帮了很多忙，母亲对他的印象很好，待他也很亲切。记得我和妻子结婚之后，他就向我提出了帮他织件毛衣的心愿。我实在不好拒绝，只好回家与妻子商量。她看我很为难，也就答应下来，但有言在先，下不为例。其实，妻子不是个难说话的人，只是因为这毛活实在是太费时间了，所以她从心里不愿意揽这种事。

妻子兄妹四人，我们结婚之前，她的毛活主要是织给爹娘、哥嫂和侄女、侄子们。结婚之后，她的毛活就主要织给我们家人，尤其是我和儿子了。在我的大衣柜里，至今还有妻子当年给我织的一件毛衣和一件毛裤，虽说多年不穿，但我仍不舍得丢弃，因为那是妻子的心血，那上面充盈有妻子深深的爱。

结婚之后的十几年间，我经常帮着妻子缠毛线，因为这种活她一个人干不了。那时候，她只要是坐着休息，手里总会拿着毛活织，即便是在看电视，或与我聊天的时候，手也不会闲着，而且每天晚上临睡前，她还大都会坐在床上打会儿毛衣，到困了的时候，才躺下睡觉。

儿子小时候穿着非常干净、合体、利索，尤其是他的毛衣、毛坎肩等，经常得到众人的青睐。记得他上幼儿园时，老师们经常把他叫到跟前，研究他的毛衣或毛坎肩的针法。有时候，妻子去接他时，还会被老师们留住，向她请教毛活的织法。也正因为如此，儿子经常能够得到老师们的特殊关照。

妻子在生前织的最后一件毛活，是为自己织了一顶毛线帽子，那是她被确诊得了绝症之后，在为自己做好了被褥、枕头、春秋单衣、冬季棉衣之后，又织了最后一顶帽子。她去世后，我们家人按照她的遗愿，让她身穿自己做的衣服，头戴自己织的帽子，离开人世远赴天堂的。我想，这种情况在时下不说是绝无仅有，也是极为罕见，由此可见妻子爱干净、爱整洁，不愿意给他人添麻烦的品行。

妻子去世之后，我在收拾她的遗物时，在床底下找到一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糊制的纸盆。那纸盆里盛满了各色各样、大大小小的毛线球，这些都是她织活时剩余的。我还在她的皮箱里，找到了二三十副毛衣针，以及好几本织毛活的书籍。因为我觉得这些东西都用不着了，所以就让它们随着妻子去了天堂。

值此清明之际，写就此文，表达对妻子的无限怀念之情。